导语:家,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更是一个温馨的港湾。它承载着我们的梦想和希望,见证了成长和变迁。凤凰网房产在成立10周年之际,发起《我家十年》回忆征集大赛,通过图片、视频、文字,分享你与房子、家人的故事。
洵清投递的《逃》,获得此次征文大赛三等奖。
征文如下:
我曾自诩一名小镇做题家,渴望逃离老家那座灰暗的老房。所谓对家的依恋,不过只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屋檐。
我的童年是在陕南的一座小山城里度过的,一条汉江隔开了小城南北,那座老旧的小区便是在江南的一座山脚下,不高的山上还有另一个小区,山上零星的有几棵树,斜侧着生长。老房子只有六层,我家在顶楼,屋子总漏雨。记得儿时写作业时,总要在身边放个小塑料桶,是母亲卖棒棒糖剩下的塑料桶,用刀小心翼翼割掉上半部分,便可用来接水了。可是尽管如此,米黄的地板仍是渐渐变成深红又见成了褐色,留下了一圈圈水渍。
三室一厅一卫的房子,一百多平米,那个小小的自己蜷缩在昏暗的陋室里,趴在桌前写写画画,有时也会托着下巴望着远山隐约的轮廓,窗外的画面早已模糊,埋葬了连自己都记忆模糊的过往。
只记得儿时的春节总是很热闹,家里总塞满了人,两桌酒宴,一桌麻将,长辈们在和我不认识的亲戚聊天喝酒,我被我的哥哥姐姐带着,又带着我的弟弟妹妹,在人群和人群之间旋转着。烟花很响,江火很亮,我沉醉在没有星光的夜里,和他们一起吹着江风,哼着歌。
后来上中学了,一条铁路铮铮向前,北是古都,南有故乡,苍茫的秦岭云海隔开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愫。
在那个异乡求学大多租房的时代,我的父母还是毅然决然地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他们觉得买来的房子虽小了点,但只有的的确确属于自己的住所才能令人心安。
十五层,那是我第一次住那么高的地方,乘电梯的时间总封闭而漫长,我总盼望着它快点到达;高层的窗没有办法完全打开,只能从下向上拉开一道缝。阳台是我的书房,透过落地窗,我能把周围看得完全,只是远处被层叠叠的高楼所遮挡着,在北方的沙尘笼罩之下,远山更是少能寻见。
我会怀念暴雨夜站在老家窗边被风裹挟的日子,眺望看不清的远方,雨丝微凉,内心却滚烫。但我只是怀念那种心境,那种急切想要从小城走出来的心境。如今的我只能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切都透明而敞亮,也将我与外界隔绝。我知道我必须适应,因为我还要继续向外走,走向不知能否拥有自己理想生活的未来。
我家离高中步行十分钟距离,高三那年,父母为了节约我的时间,在学校对面的家属区里租了一间房子,一个月租金两千,一室一厅一阳台,一层四户,共用两个卫生间。我的书桌贴着暖气片,旁边就是我的床,吃饭也在同一个房间,小窗外是一棵枫树,它的枝干和叶片都清清楚楚地提醒着我:春去秋来,高考一天天近了。
那个冬天又遇上了疫情,我被困在那间闭塞的小房子里,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光秃秃的树干,捏捏自己酸疼的后颈,一切都消沉着、无趣着,日复一日,直到疫情好转,直到枫叶变得翠绿而舒展。可封闭的结束对我而言,无非只是搬到了步行两分钟的距离之外,在同样狭小的室内,在另一张桌子前,日复一日地学习。
北方的风干涩而粗粝,我站在教室的窗口能看到对面那租来的矮房,坐回座位,便只能望见远处的高楼,而我家的那栋被挡住了。
“没关系,迟早都会看不见的。我要去南方。”
最后一次回到那座老屋是两年前,在我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在我如愿考上江南的那所高校后。在那个属于我的盛夏里,我抽出了两天时回到了那所谓的故乡,我甚至没有在那间老屋里度过一夜,注视着似被烟熏过般黑黄的墙,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一切似乎都在牛乳色的糖里黏住了。我拿起自己藏在书柜顶的两本漫画书,抖落灰尘,想起几年前听说它停止了纸质业务,所有未完结的故事都成了遗憾的伤口,只是这伤口在我察觉到疼前就已经结痂了,惟剩下皮肤上微乎其微的突起和深暗。
我轻抚儿时的作业本,何止笨拙,简直认真得可笑。我跳脱了自己,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曾经,去看这堆满过去的房屋。我不是盯着、不是审视、不是浏览和阅读,我只是看,只是任由仍旧存在的一切轻轻落在我浑浊的眼底。
我一直想在心里修筑起一座属于自己的宫殿,给自己一间身躯之外的栖息之所,一种自我赋予的确定性。我努力让自己成为村上春树笔下“不动声色的大人”,在试图藏起内心最柔软而敏感的一团,保护其免受外界的侵蚀。我站在屋内,试图逃避所有回忆,躲进自己内心的房间,强迫自己不流下一滴眼泪。
可我不得不承认,这种逃避是无意义的。
是一遍一遍走过的回家的路铺成了对家的眷恋,一个一个相遇相知相谈甚欢的邻居形成了对家稳定的记忆,是一天一天奔向家中的急切之情聚集起了对家的渴盼,是一日一日家中亲人的关切和无数个晚梦的重叠形成了我们不管身处何地都能回忆起来的“家”的模样。
我们不过是流浪的灵魂,在这个无限流变的世界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确定性。
“在踏上去往江南的火车前,留下些眼泪给那些曾经住过的房屋吧!”我轻声对自己说。
“这又何尝不是对那唯一的确定性的验证?”